读《写在人生边上》

人生的刺,就在这里,留恋着不肯快走的,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

 语出《写在人生边上》

这本钱钟书的散文集,共9篇,很短,适合在一个下着细雨的午后,泡杯茶,翻一翻。

文中偶有些让人捧腹的句子,但更多的是一个人的娓娓道来,好似在听一个人絮絮叨叨跟你闲扯。

魔鬼夜访那篇,听听鬼的牢骚:

你知道,我是做灵魂生意的。人类的灵魂一部分由上帝挑去,此外全归我。谁料这几十年来,生意清淡得只好喝阴风。一向人类灵魂有好坏之分。好的归上帝收存,坏的由我买卖。到了十九世纪中叶,忽然来了个大变动,除了极少数外,人类几乎全无灵魂。有点灵魂的又都是好人,该归上帝掌管。譬如战士们是有灵魂的,但是他们的灵魂,直接升入天堂,全没有我的份。近代心理学者提倡”没有灵魂的心理学“,这种学说在人人有灵魂的古代,决不会发生。到了现在,即使有一两个给上帝挑剩的灵魂,往往又臭又脏,不是带着实验室里的药味,就是罩了一层旧书的灰尘,再不然还有刺鼻的铜臭,我有爱洁的脾气,不愿意捡破烂。近代当然也有坏人,但是他们坏得没有性灵,没有人格,不动声色像无机体,富有效率像机械。就是诗人之类,也很使我失望;他们常说表现灵魂,把灵魂全部表现完了,更不留一点儿给我。你说我忙,你怎知道我闲得发慌,我也是近代物质和机械文明的牺牲品,一个失业者,而且我的家庭负担很重,有七百万子孙待我养活。当然应酬还是有的,像我这样有声望的人,不会没有应酬,今天就是吃了饭来。在这个年头儿,不愁没有人请你吃饭,只是人不让你用本事来换饭吃。这是一种苦闷。

这本书写于动乱的抗战时期,这篇与其说是鬼话连篇,不如说是借鬼之口来表达对世事的看法。

关于门窗:

这篇写的挺好玩,分析了下门窗的区别,进而由窗想到人的眼睛。

门许我们追求,表示欲望,窗子许我们占领,表示享受。

关窗的作用等于闭眼。天地间有许多景象是要闭了眼才看得见的,譬如梦。假使窗外的人声物态太嘈杂了,关了窗好让灵魂自由地去探胜,安静地默想。有时,关窗和闭眼也有连带关系,你觉得窗外的世界不过尔尔,并不能给予你什么满足,你想回到故乡,你要看见跟你分离的亲友,你只有睡觉,闭了眼向梦里寻去,于是你起来先关了窗。因为只是春天,还留着残冷,窗子也不能整天整夜不关的

开窗观室外风光,关窗观人心内在。

关于快乐:

一切快乐的享受都属于精神的,尽管快乐的原因是肉体上的物质刺激

洗一个澡,看一朵花,吃一顿饭,假使你觉得快活,并非全因为澡洗得干净,花开得好,或者菜合你口味,主要因为你心上没有挂碍,轻松的灵魂可以专注肉体的感觉,来欣赏,来审定。

心上没有挂碍是幸福的,但有时心上有所挂碍,念着对你重要的人,也是一种幸福吧?

不过人生苦短,多笑笑,它是会传染的。

关于小孩子能不能读《伊索寓言》,他也发表了一段颇为精彩的个人观点:

小孩子该不该读寓言,全看我们成年人在造成什麽一个世界、什麽一个社会,给小孩子长大了来过活。卢梭认为寓言会把纯朴的小孩子教得复杂了,失去了天真,所以要不得。我认为寓言要不得,因为它把纯朴的小孩子教得愈简单了,愈幼稚了,以为人事里是非的分别、善恶的果报,也象在禽兽中间一样的公平清楚,长大了就处处碰壁上当。缘故是,卢梭是原始主义者(Primitivist),主张复古,而我呢,是相信进步的人——虽然并不象寓言里所说的苍蝇,坐在车轮的轴心上,嗡嗡地叫到:“车子的前进,都是我的力量。”

我呢,也是相信进步的人。

关于吃饭:

有这样优裕的物质环境,舌头像身体一般,本来是极随便的,此时也会有贞操和气节了;许多从前惯吃的东西,现在吃了彷佛玷污清白,决不肯再进口。精细到这种田地,似乎应当少吃,实则反而多吃。

突然想到老庄有句话:虽富贵,不以养伤身,虽贫贱,不以利累形。呃,这个貌似跟吃饭没什么关系。

一直觉得毛姆很会一本正经,拽着文气,优雅地骂人,在这点上,我觉得钱钟书老人家一点也不逊色。

说笑自从幽默文学提倡以来,卖笑变成了文人的职业。【顺带黑自己吗?】

常将一群妇女的说笑声比于“莺啼燕语”,那简直是对于禽类的悔辱了。

色盲决不学绘画,文盲却有时谈文学,而且谈得还特别起劲。于是产生了印象主义的又唤作自我表现或创造的文学批评。

这种文艺鉴赏,称为“创造”的或“印象主义”的批评,还欠贴切。我们不妨小试点铁成金的手段,各改一字。“创造的”改为“捏造的”,取“捏”鼻头做梦和向壁虚“造”之意,至于“印象派”呢,我们当然还记得四个瞎子摸白象的故事,改为“摸象派”,你说怎样?这跟文盲更拍合了。

有格调的作家和有格调的导演一样讨人喜欢,他们创作不在于取悦读者或观众,更多的是宣扬下个人理论。

在谈教训那一篇的文章结尾,他来了这么一句结语:

写到这里,我忽然心血来潮。这篇文章不恰恰也在教训麽?难道我自己也人到中年,走到生命的半路了!白纸上黑字是收不回来的,扯个淡收场罢。

这么短的一本小书,我也硬要自己写出个读书笔记什么的,也是够了, 引用《传习录》中的一句话收场吧!

人生大病只一傲字,有我即傲,众恶之魁